今晚是個飄著毛毛雨的微冷的夜，先不論每到冬季都吵得很熱的空污問題，總覺得每每來到台北這個城市，天空都是一片灰濛濛的黑，不是烏雲密佈就是陰雨綿綿，這座城市總是給我一種暗色系的氛圍，抬頭收進眼裡的黑夜總是沒有星星。
「真是適合大吃大喝的夜晚。」
「──喔。」
一句話就破壞氣氛的人是我的同事，佐絲。她今天跟我不約而同的都穿著雙排釦黑色女用大衣，她戴著圓形無框眼鏡，而我則裹著黑白相間的圍巾。今天我們和一位客戶的女兒約在忠孝敦化這邊的小巷子裡的一家店。
「抱歉抱歉我來晚了！」
晚到的是我們大客戶的女兒，合依芙，她穿著粉紅色的長外套配上酒紅色的晚禮服，腳踩高跟鞋，拎著包包，褐金色的美麗秀髮綁成法式盤髮，插上銀製髮飾。
「沒事沒事，為了等您我等三個小時都願意。畢竟能免費吃這麼貴的餐廳嘛。」佐絲推了推眼鏡，面無表情地說著，她的無禮讓我忍不住用力用手肘頂她的腹部。「痛。」
「拜託妳有禮貌一點。抱歉依芙，這傢伙就是這樣……」我沒好氣地道歉。
「沒關係沒關係！」依芙開心的笑著，是千金小姐的氣質嗎？她舉手投足間的笑容都有種稚氣感。「佐絲這樣很特別很可愛呀，而且本來就是爸爸喜歡這次的工作成果才希望我招待妳們嘛！不用客氣，現在也十點多了，不早了呢，我們趕快進去吧！」
這是一家日式風格的店，外頭擺放著仿製櫻花樹的擺設，以及日本『一石米』那樣綁起來的米捆，小黑板上寫著今日的餐點和推薦餐點，不過我們沒有稍作停留，菜單進去再看也行。
一走進去，有質感的深色木製地板、石砌的牆面，天花板掛著散發柔和光線的燈籠串，第一眼的印象非常良好，氣氛非常到位的店家。依芙和櫃檯報上訂位的姓名後，服務生馬上帶我們到位置上。
我和依芙面對面坐著，而佐絲坐在依芙的旁邊。我正要拿起菜單，服務生就開口說話了。
「三位貴賓妳們好！」服務生親切活潑的微笑。「請問今天來這裡用餐是有什麼慶祝嗎？還是慶生呢？」
「我是來將這家店寫進我偉大的網路事業之中的。」佐絲一臉認真的說著，搞的服務生一頭霧水。
「抱歉請不要理她。」我的天啊，有夠丟臉。
「呃，好的，那麼我先介紹一下，我們店裡每天的餐點不一樣，視當天的食材狀況而定，菜單上的餐點是參考用的，待會兒我會帶推薦的餐點過來，各位可以再選擇加點和刪除！」服務生是一名很有禮貌的眼鏡男士，講話不快不慢清清楚楚又帶著開朗的氣氛。
「我知道了，那就麻煩你囉。」比起不適應這種服務的我和佐絲，依芙顯然很熟練、優雅的應對。
服務生問了一些基本的飲食習慣，生食、魚肉、嗜辣、飲酒等等。我平常是不吃辣的……但剛剛在外頭瞄到，這間餐廳的招牌創作菜是生牛肉和辣生鮪魚，看起來真的非常好吃。
在詢問過後，服務生走到櫃檯打了一張今天的推薦餐點給我們。基本上招牌菜都在上面了，另外還有一些壽司類、海鮮類等等。當然，我是全權交給這次請客的依芙決定，佐絲本來想對菜單指手畫腳的，被我從桌子底下踢了一腳。而服務生就站在旁邊隨時替我們解惑。
「稍微介紹一下你們的招牌菜。」
不知道依芙是不是有意的，對服務生講話總是多少有點上對下的感覺，還是天生的家庭環境使然呢？
「我們的生牛肉是熟成後的牛肉稍微炙烤過表面後冷藏，吃起來有熟食的口感，辣鮪魚則是醃漬鮪魚碎肉和蘿蔔絲、蔥花層層交疊後打上一顆土雞蛋，我們會扮好、分盤好後交給各位。它會有一點辣，不吃辣的人可能要注意。以我個人而言，我不怎麼吃辣，吃這道菜是需要喝水緩和的程度。」
「不好意思，」佐絲面無表情的舉起手。「請問一下有無酒精飲料嗎？可樂那種的。」
……雖然以前就這樣覺得了，但佐絲不管是口味還是各方面的表現都很像小孩子。
「有的！有日本來的一系列不同口味的可樂，待會兒我會帶來給各位參考。」
「好，那我就決定這些了，圈起來是我們要的，」依芙以食指和中指夾住點菜單交給服務生。「比目魚壽司的部份請直接一人來三份吧，另外我要點一杯蜜桃清酒。謝謝你囉。」
在服務生走了以後，佐絲馬上一臉得意洋洋點點頭的樣子。
「哼，服務做得還挺好的嘛，十分裡面大概給個八點三吧。」她裝出評論家的樣子說著，模樣真是令人不舒服。「生牛肉……有點怕怕的，如果我不敢吃就交給妳囉。」
「妳不敢吃的話剛剛就應該說啊！」
「進到一家店結果說自己不敢吃這家店的招牌菜，說什麼都太丟臉了吧，嗯。」佐絲眼神游移，跟這個人講話真是煩到讓人頭痛。
過了一會兒，服務生帶來了可樂，一一放在桌上。
「這瓶是櫻花口味的可樂──」服務生才剛把櫻花圖案的櫻色可樂擺在桌面上，佐絲就插嘴。「這麼和風又詩情畫意的口味最適合我了，我就要這個！」佐絲不等服務生介紹完就指定了口味。
「好的，我會先幫您倒好一杯的量，剩下的會幫您先冰起來，需要再跟我說！」
「那，還有什麼口味嗎？」我正好也不想喝酒。
服務生依序將淺紅的蜜桃口味、紅色的草莓口味，以及最後給人清爽感的草綠色哈密瓜口味放在桌上。
「哈密瓜啊，真特別，那請給我一罐哈密瓜吧……嗯？」我的視線被佐絲吸引過去。
佐絲雙手伸直，面無表情、身體僵硬的拍打桌面。
「佺、佺！哈密瓜……！我要哈密瓜啦……！嗚嗚！」佐絲發出裝可愛的哽咽聲。
「妳是小孩子嗎！」我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。「不好意思，總之我們要櫻花和哈密瓜兩種口味各一罐，謝謝。」
「好的沒問題！」
「哈哈哈哈，佐絲真的很可愛呢。」依芙笑呵呵的說著，雖然我完全看不出來可愛的點在哪裡。「沒關係啦，想要什麼直接點就可以了，我不介意哦！」
「我介意。」我直接了當的表明。「依芙妳別寵那個人，會把她寵壞的。」
「如果佐絲把眼鏡摘掉，那就跟佺長的很像呢！佺就像姊姊一樣。」依芙捧著臉頰直盯著我看。「這樣吵鬧就像姊妹一樣呢！挺好的啊！」
「我才沒有這麼沒品味的姊姊。」佐絲補充。
「閉嘴啦。」我嘆氣。不過，
多少能理解依芙為什麼喜歡這樣的氣氛。據我所知合先生只有依芙這一個獨生女，而合先生自己也是家中的獨子，恐怕依芙沒有手足或是年齡相仿的親戚吧，不時要在企業界跟人交際，像這樣只是一起開心出來吃飯的機會恐怕很少，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合先生總是希望我能多陪依芙吃飯了。雖說如此，但還是希望能改善一下總是選高價位餐廳的習慣。
第一道菜就在這樣的思緒中上來了。
生牛肉片以圓錐狀排列，底下是澄澈的淡褐色醬汁，最上面堆滿蔥花，就像是一座小火山……不太對，以它散發的些許寒氣而言，應該比較像是座冰山？如大理石紋般的紅潤色澤生肉佈滿閃閃發光的油脂紋理，就我看來別說是炙烤了，我總覺得看似好像完全是生肉切片似的。
夾起一片沾上醬汁放入小碗裡端詳，這才注意到邊緣有過炙烤的痕跡，接著戰戰兢兢的送進嘴裡。首先是醬汁的鮮甜、肉片的冰涼感，接著是一個奇妙的口感，生牛肉在舌頭上軟化，但並非直接化開，而是充滿像是薄牛排般的嚼勁。就像是在吃冰涼的烤牛肉片……呃，實際上確實是在吃冰涼的生牛肉片沒錯，但咬起來卻跟熟食無異，冰涼感反而帶出另一股說不上來的炙烤風味。
「這太有趣了！」剛剛還說不敢吃生牛肉的佐絲動筷子比我還快。「真是好吃！」
「很特別呢！我還想說這家店主打創作，但好像沒幾道菜稱得上創作……現在吃了馬上改觀唷！」連吃慣山珍海味的依芙也讚不絕口。
我們稍微交換一下心得後就專心地把這盤菜給吃完，蔥花除了當佐味外也擔當了讓嘴裡變清爽的工作，整道菜吃起來沒什麼負擔。
第二道菜是生鮪魚肉，在扮好裝盤前先拿過來給我們觀賞一下，並詢問要不要拍照。蘿蔔絲、醃鮪魚碎肉、蔥花成圓柱形狀排列，上頭打上一顆生蛋。我跟依芙沒有想要拍照，倒是佐絲狂拍了好幾張，好像要放到各個社群網站和自己的部落格上的樣子。
總算搞定後服務生端回廚房扮好分盤回來。扮好後的外觀就像是一般的辣味涼拌菜，吃進嘴裡，鮮美的魚肉塊和嗆辣的醬料在口中環繞，蘿蔔絲和蔥花擔任減低麻辣感，好吃是很好吃，不過我本來就很喜歡魚肉，所以沒有像是吃生牛肉時那樣讓我驚豔。而且，是有蛋黃的黏稠感沒錯，但生雞蛋的存在感稍微薄弱。
還有……那位服務生說的沒錯，跟清涼的賣相不同，這道菜真的有點辣，我端起注入了粉色可樂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紓解辣味。可樂帶著櫻花的酸澀香氣，是非常好喝的可樂。
「啊，哈密瓜香香甜甜的，好好喝哦！」佐絲看起來很開心的在喝著她的哈密瓜可樂。「對了這個對我而言有點太辣了，交給妳們囉。」真是渾蛋。
「我是沒關係，我覺得這種辣剛剛好，很開胃呢。」依芙比我想像中還能吃辣啊。
接下來是三種壽司的拼盤。第一種是炙燒的鮭魚壽司，粉色鮭魚片上稍微烤過，點綴美奶滋和鮭魚卵。第二種是黑鮪魚，暗紅色的魚肉片上綴有一些海膽……這道不便宜吧？不、如果露出在意價錢的樣子就太失禮了。第三種是比目魚壽司，肥美的比目魚鰭邊沾著醬油與撒上一些蔥花。
「請從鮭魚、黑鮪魚、比目魚這樣的順序吃起哦，每種壽司請務必一口吃下，謝謝三位！」
我聽著服務生的建議，將鮭魚一口吃下……這時候我才意識到，我過去從來就沒有吃過高級壽司店的壽司，我這是第一次品嚐到什麼叫做『入口即化』，鮭魚和米飯幾乎同時在嘴裡化開，鮮甜的鮭魚肉一下子塞滿嘴裡，再由鮭魚卵的鹹味做結。下一貫的黑鮪魚也是如此，滿滿的魚肉甘甜一下子就化開了，海膽的鮮美讓整個味道更上一層樓，給人十足的滿足感。
而最後的比目魚壽司，也是一樣，放在舌尖的同時就像水一樣化開，剩下的盡是比目魚的美味肥美，彷彿滲透進口腔的每一寸，吞下時的口水都帶著可口的油脂。
「好好吃哦！這是我第一次吃到這樣的壽司！」佐絲雙眼瞪大的比我搶先說出感想。「這魚肉就像是可以喝一樣──！」
「……」真不愧是宣傳部的，這麼貼切的比喻我一時之間還想不到。
「嗯，真的很好吃呢，幾乎媲美了專業的壽司店哦！」依芙也深表贊同。
就在我們讚嘆壽司的美味時，店家送來了小點心給我休息一下，是炸過的馬鈴薯絲，脆脆鹹鹹非常適合當中間閒聊的零嘴。
之後來的是帶筋鮭魚卵。每個人是一大湯匙的份，看起來就跟一般的鮭魚卵沒什麼差別，只是有筋膜。放入口中才能感受到它的特別，比一般的鮭魚卵更加黏稠緊密，有著特別的嚼勁和口感。
接下來是干貝包鴨肝。
「……」看著軟嫩的干貝包著鴨肝，依芙突然不講話，看向服務生。「對了對了，鴨肝會有什麼不人道的問題嗎？」
「嗯？」服務生被這樣問愣了一下。
依芙突然問這個也讓我嚇了一跳，我想起來是上次跟她去高級牛排店的時候，曾經跟她說過『可以去了解一下鵝肝的問題』，她大概已經知道了吧，鵝肝的製造過程不人道的問題，所以這時後才問這個。
「我的朋友是指鴨肝製造過程有沒有類似於鵝肝的問題。」我急忙向服務生解釋依芙的癥結點。
「啊，原來如此，放心，沒有的哦，所以才選用鴨肝。」
「好的，謝謝。」依芙綻開笑容。「那就可以放心吃了，對吧！」
……明明那麼擅長對服務生下命令，這位大小姐有時候卻又給人一種純真的感覺。
這道菜就像是一個海鮮小漢堡似的，白嫩的干貝中間切開，夾進一小片煎過的鴨肝再撒上鹽之花。它也被服務生吩咐要一口吃下去，我把白肥嫩的干貝塞進嘴裡，軟嫩的甜美干貝襯托出了鴨肝的濃厚的肝臟風味，點綴的鹽之花鹹味則將兩者合一，柔軟、鮮美、醇厚的感覺在口中交織，美味至極。
這時，依芙將她的蜜桃清酒遞給我，示意這道菜配酒剛好。我喝了一小口蜜桃清酒，香甜果香伴隨著溫潤的酒液將口中海鮮和肝臟的油脂給帶帶喉嚨，留下一抹酒精的溫暖，非常舒暢。
最後，則是主菜，比利時小豬，不過在經過前面好幾道驚豔的料理後，這道豬肉真的算是普通，當然很好吃，柔軟的豬肉搭配絕美的醬汁，但就是預料中的很好吃，算是一個穩紮穩打的結尾。
在送上甜點前，我們都忘懷的聊著剛剛的菜色多好吃以及生活上的瑣事，佐絲講著資訊部門同事碧安卡的壞話，依芙則抱怨她父親都沒有花時間陪伴母親，而我大多數時間都在點頭附和，不時讓思緒回到剛剛美味的菜色上。
店裡贈送的甜點是炸麻糬和炸湯圓，撒上花生糖粉的炸物看起來非常可人。
「今天主廚的麻糬不是用米做的哦，各位客人可以猜猜看是用什麼做的。」服務生一邊將今天的花費收據遞給依芙一邊微笑對我們說著。
「這就應該由我大評論家佐絲來猜了。」佐絲夾起麻糬吃了一口。「哼哼，這種口感，嗯──既然敢下挑戰書，一定是讓人想不到的東西吧？是──水果之類的嗎？」
「哈哈，並不是哦！」
「零食？馬鈴薯？」
「都錯了！」
「都錯了！」
「嗯──難道是豆類！」
「也不是哦，客人還要猜嗎？還是要放棄呢？」
我自己夾起來吃了一口，嗯……這種有點黏、像是撕開絲綢般的口感，總覺得跟什麼有點像……
「是、麵粉嗎？」我問。
「啊！答案很接近了，是用吐司做的哦！」服務生對我鼓掌，怪不好意思的。
「可惡，這次就算妳贏吧。」佐絲氣呼呼地說著，但我才不想跟她比這種無聊事。
在結過帳後，我們走出店外。
現在已經是凌晨十二點半了，街道上空無一人，台北還是那漆黑的夜、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天空，天上沒有任何星光。但，說台北沒有星光，可能只是我看錯地方了，不該抬頭看的，要光亮的話，這裡不就有嗎？就在這座台北城。
我看向這家店門口隨著微風晃動的紅燈籠，在寒夜裡看起來特別的溫暖。今天享用了美味的一餐和良好的服務，以及和朋友、同事度過愉快的時光，是一段難以忘懷的幸福時光。
「比我想像中還便宜一點呢！」
依芙手上拿著收據笑著說，在她身邊的佐絲偷看了一眼上頭的數字。只見佐絲輕抽一口氣，整個人肩頭顫抖不止，臉色蒼白。真是奇怪呢，剛剛還感受到的溫暖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，我絕對不會去問這餐多少錢，絕對不會。
－完－
後記：這次又是跟朋友去高級餐廳吃飯，這餐真的是價格不菲啊，但真的是非常美味的一餐，刷新我對很多餐點的認知和印象，這也是我第一次吃生牛肉，真的非常好吃！每一道菜幾乎都驚艷到我，我非常推薦各位如果逢年過節或是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，又有閒錢可以花的時候去這家店，這次用餐體驗帶給我的滿足感足以讓我回味好幾個月，當時的服務生又給我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，對於一些刁鑽的問題也不厭其煩的回答，可惜他們沒有給我什麼滿意度調查之類的不然我一定給滿分，唯一的問題就是－－那道鮪魚真的有點辣啊！好吃是好吃，不過對於我這種不吃辣的人而言太辣了點，對辣不行的人可能要注意囉！
上一篇：第十四夜，蜜汁豬小排
上一篇：第十四夜，蜜汁豬小排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