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年前，在這座城市變得如此晦暗、灰濛濛之前，在一個能依稀見到陽光的多雲日子，在城市的西北方，凌亂壅擠的小巷子中，有著一間外頭掛著木製招牌的小酒吧。酒吧地板鋪著鐵板，吧檯用鋼鐵鑄成，牆壁和天花板則為破舊的木頭，老舊、毫無協調感可言的酒吧彷彿資源回收場撿來的垃圾，被人隨意組裝在這裡。周圍飄著酒精的味道，夾雜著利口酒的香甜氣味。
在吧檯內，全身裹著毛衣、戴著口罩和防風眼鏡、腳穿靴子，身高不到一百五，手伸長將近一公尺的酒保，以怪異的姿勢擦拭著吧檯。
「坦娜，門口掃一下。」酒保的聲音細小、尖銳，彷彿倉鼠一般。
「收到。」
在店內，底盤為可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圓盤滾輪、身體為圓筒狀、兩手為圓型散開的爪狀，頭部是舊時代電腦螢幕的正方形造型，機械眼睛配上紅色燈泡眉毛，嘴巴則是螢幕顯示出音頻譜。這台機器人發出女性的機械音，拿著掃把和畚箕，用滾輪走出酒吧。
過了一會兒都沒有動靜，酒保抬起頭，看了門外一眼。
「喂，掃完了就進來啊。」
「發現例外狀況，請求如何處置。」機械女聲傳出。
酒保皺眉，用瘦小的身子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，走出門外。
在破舊的店門口，壅擠到只夠兩、三人並行的狹小巷弄中，橘色亂髮、毫無精神的死寂藍瞳半闔著，穿著用雜布縫補的布衣、布褲，有如鬥敗狼犬的少年躺在這家店的門口。
酒保輕輕踢了男孩一腳。他毫無反應。
「把最近，而且會治療的噬錢叫過來。」
「異議。為何不叫醫生？」
「這一臉窮酸樣的孩子哪有錢看病？」酒保聳聳肩。「噬錢我還能用酒打發掉，快去叫。」
「收到。」
※
「呃……」
在酒吧內，橘髮少年躺在數張併起來的椅子上，身上蓋著破棉被。他輕輕睜開眼，還沒反應過來這裡是哪裡。在他身旁，一頭黑色亂髮、年紀看起來二十出頭，穿著深綠色軍用大衣的灰瞳男子，身上佈滿陣式的人造絲衣發出灰色的光芒，傳導到他的手上。灰瞳男子用發著灰色光芒的手，在距離橘髮少年身體二十公分的上空移動。
「沒什麼大礙了。」灰瞳男子平靜的說著，將手放下。
「很好。」站在他身旁的酒保咕噥道。「有人死在店門口，可是很觸霉頭的。」
「你可真迷信。」灰瞳男子冷淡地說道。「說好的報酬可不能少。」
「好啦，就順便跟我們一起吃飯吧。」酒保說著。「伊森，噬錢都像你一樣渾蛋，開口閉口都是報酬嗎？」
「我拿我該拿的，一向如此。」
橘髮少年彈坐起來，滾下椅子，站起來將椅子踹開，露出警戒、不信任的眼神，瞪著酒保和名為伊森的男子。酒保和伊森似乎見怪不怪，毫不在乎地繼續交談。
「坦娜這次要做的料理是？」
「香煎水龍肉，配上甜的氣泡酒。」
「你只有甜的酒嗎？」伊森看了橘髮少年一眼，冷笑一聲。「這個人，有這種好料理的價值嗎？」
「少廢話，我知道你根本樂的不得了。」酒保說著，看著橘髮少年。「喂，年輕人，你可以滾了。」
橘髮少年沉默，似乎在盤算些什麼。
「你、你們，把我身上的錢拿去哪了？」橘髮少年低吼道，聽得出來已經很久沒跟人說話，聲音僵硬而沙啞。
伊森和酒保互看一眼。
「三流的騙術，你身上根本沒帶錢。」酒保用像老鼠般嘰嘰喳喳的笑聲說著。
被戳破謊言的少年險得有點慌亂。
「我、我沒說謊！」少年倔強的指著兩人說著。
這時，吧檯內的一扇鐵門打開。端著料理的機器人坦娜走了出來，將三人份的料理放在吧檯上，接著，走到了少年面前。
「未成熟的人類男性單位，其實是我拿了你的錢，請告知數目，我將如數歸還。」坦娜發出機械女聲，對少年說著。
橘髮少年僵在原地，顯得無所適從。伊森和酒保沒閒著，伊森坐上了吧檯前的座位，酒保則走進吧檯內，檢視著酒櫃，準備開酒。
「五十銦。」少年小聲地說著。
「收到。」坦娜的圓桶狀身體打開了一扇小門，她從裏頭拿出一小袋錢幣，遞給少年。
少年低著頭，看著自己的腳趾。
「我還以為…‥機器人不說謊呢。」少年用顫抖的聲音說著。
酒保倒了兩杯酒，調了一杯沒有酒精的飲料，拉下口罩，露出乾枯、有如枯樹般的嘴唇和下巴，啜飲了一口氣泡酒。
「那是我去世的老婆，用盡一生去做的機器人，當然跟其他機器人不一樣。有的時候，會帶著『情感』呢。雖然我也沒看過幾次啦。」酒保笑呵呵地說著。「你身上有五十銦吧？那這餐就便宜算給你五十銦就好。」
「那我要外帶五份。」
「閉嘴，噬錢。」
「未成熟的人類男性單位，居住地為何處？代稱為何？」坦娜不理會兩人的鬥嘴，對橘髮少年發問。「我們需要送你回監護人身邊。」
橘髮少年躊躇了一下，想著要怎麼回答。
「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，也沒有真正關心我的父母。」橘髮少年撇過頭。「他們都在舊區域那，根本不管我的死活。本來想偷點錢回去，結果被抓到，然後就……」
「然後就像一條抹布一樣，躺在我店的門口對吧？」酒保用嘲笑的口吻說著。「廢話少說，吃飯啦！」
橘髮少年硬著頭皮，低著頭，坐到了伊森的旁邊。伊森早就不管其他人，自顧自地把肉排切成好入口的大小，沉默地咀嚼起來。
橘髮少年似乎不習慣這種食物，無助地看了伊森一眼，拿著刀叉，盯著自己眼前的肉排。機器人塔娜見橘髮少年的窘迫，便到他旁邊，指導他使用刀叉。
「謝、謝謝……」橘髮少年僵硬地說著，看著帶著輕鬆表情的酒保和面無表情的伊森。「你們到底是……？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友善？」
「我只是一名酒保。就叫我酒保就好，或叫調酒師也可以啦。」酒保一邊說著，一邊又喝了一口酒。「幫忙倒在店門口的客人，是理所當然的啦。」
「我是一名噬錢。伊森。」伊森井然有序地咀嚼著肉排。「哪裡有錢和食物，我就到哪裡去。」
「我的單位稱呼是坦娜，全名是坦娜‧亞利山卓‧AX166料理型機器人。能為您服務，是我的榮幸。」坦娜用機械女聲說著。雖然是毫無感情的機械聲，不知怎麼地，卻讓橘髮少年感到溫柔。「單位稱呼為何？」
「……曜。朱曜。」
曜用刀叉生硬地將肉排撕開，放在嘴前咬了一口。
他全身顫抖，緊閉雙眼，透明、細小而確實、溫暖的淚水，輕輕滴落。
「很好吃啊……真的，很好吃啊。」
其他人一句話都沒有說，只是靜靜地、稀鬆平常的，帶著微笑用完這一餐。
※
曜開始在酒保的店裡工作。他在酒吧裡打雜，有時候關店就索性睡在桌上。他沒有跟酒保拿錢，也不怎麼回去舊區域，只是很單純地想待在這個空間之中。
酒保也沒說什麼，很自然而然地就讓曜在酒吧內待了下來。
在某一天的晚上，伊森獨自一人在角落喝著酒，做完雜事的曜則坐在吧檯前，和酒保說話。
「如何，去跟坦娜學學怎麼做菜吧，這樣就能給你更多工作了。」酒保笑呵呵地說著。
「不要。這麼小的酒吧還供應這種餐點，遲早倒給你看。」曜吐著舌頭，大拇指朝下，比了個下地獄的手勢。自從曜跟酒保等人混熟之後，原本的個性也開始顯現，變得十分有精神、愛鬥嘴。
「別這麼說嘛，你願意學的話，坦娜會很開心唷。」
「嗯？」曜撇過頭，停頓了一下。「機器人真的會有感情嗎？」
「怎麼，你都親眼看過了還不信嗎？」酒保打了一個酒嗝。「不過我也很少見到就是了。」
「你第一次看到她有感情，是什麼樣的情況？」曜故作不在乎地表情，實際上十分好奇。
酒保低著頭，看著酒杯思考。因為防風眼鏡和口罩的關係，看不見他的表情，只能看見防風鏡鏡片上的反光。
「在我老婆去世之後，她默默地走到了沒人使用的倉庫裡頭關機，拒絕再啟動。呵呵，我可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她，她在倉庫積了厚厚一層灰塵，簡直像結滿冰霜的酒瓶呢。直到我找到人，把我寫的訊息電子化，送進她的主機裡，她才願意再次啟動。」酒保轉動著酒杯，注視照射在酒液上的光芒。「我寫的是『請妳睜開眼睛，代替妳母親活下去』。」
曜的眼神黯淡下來，後悔問出這個問題，沉默不語地盯著桌上某個定點不動。酒保發現到氣氛變得沉重，發出嘰嘰喳喳的笑聲，拍了拍曜的肩膀。
「都是過去的事了。」酒保發出嘲笑似的笑聲。「如果真的很在意，乾脆做她兒子吧，咯咯咯，讓她嚐嚐當母親的滋味呀。」
「什麼啊，我才不要咧！」
酒保才不管曜怎麼說，轉過頭對鐵門喊道。
「喂，坦娜，把曜更新為妳的兒子單位，懂嗎？」
碰。鐵門被坦娜大力打開。
「辨識更新。兒子單位，請跟隨我的移動路徑，我將傳送料理相關知識給你。」坦娜從吧檯中走出，用平板的機械女聲對曜說著。
「不、不要！」曜撇過頭。「我幹嘛一定要……痛痛痛痛！」
坦娜用鐵手捏住曜的耳朵，硬把他從座位上拖下來。
「請注意，兒子單位，我的權限比你高階，請你配合。」
酒保在一旁捧腹大笑，幾乎整個人都快倒在地上。在角落的伊森露出微笑，默默喝著酒。
※
曜開始學習料理，幾個月之後。
在這本來就有些灰暗的城市，今天下著細雨，變得更加晦暗，就像是一層紗布蓋在城市的天空之中。
穿著深綠色軍用大衣的伊森，面無表情地淋著雨，一如往常地走到酒吧前面，伸手想打開門。這時，旁邊也伸出了一隻手想開門。那手覆蓋著黃底黑斑的毛皮，宛如貓科動物的前爪，但沒有肉球，指關節跟人類相近。
伊森往旁邊看了一眼，一名穿著迷彩背心配上印著黑色爪痕的紅色短Ｔ、穿著黑色牛仔褲，身材纖細、全身佈滿被淋濕的黃底黑斑毛皮的豹獸人，也回看了伊森。他的臉部有著豹的特徵，比如綠色的貓眼、寬大的鼻、左右臉頰上的白色鬍鬚。他雖然身材纖細，但透過衣服能看得出肌肉結實，是十分完美、紮實的體態。
「你也要進去嗎？」他發出如一般人類男性的低沉嗓音。「你……我記得是一名噬錢？」
「那又如何？」伊森簡短地說著。
豹獸人從口袋中抽出一張卡片，遞給伊森。
「我在找這個人，有見過嗎？」
伊森低頭一看。上頭是幾個月前，樣子還十分邋遢不堪的曜。
「沒有。」伊森說著，轉過頭就想直接進去酒吧。
豹獸人用力握住伊森的手臂，伊森想掙脫，但力道之大讓他動彈不得。
「我憎恨謊言。」豹獸人冷冷地說著，瞇起碧綠色的瞳孔。「你身上有他的味道。」
伊森用另一隻有空檔的手輕觸身上佈滿陣式的上衣，陣式發出黃色的光芒，光芒聚集在伊森的兩臂上。伊森用力一甩，將豹獸人甩了出去，再次碰了上衣，光芒轉換成銀色。伊森用拳頭打擊地面，一把長槍由地上的大理石幻化而出。
被甩出十公尺外的豹獸人，從濕漉漉的地面爬起。他甩了甩脖子，發出壓迫關節的喀喀聲，被甩出去的傷害似乎對他毫無影響。豹獸人輕觸自己的上衣，黑色爪痕發出黑色的陰森光芒。
「我也是一名噬錢。」豹獸人平靜的說著。「我們應該沒有理由針鋒相對。告訴我理由。」
伊森拿著長槍，指著豹獸人。
「我不會讓你碰我所尊敬的廚師，重要的兒子。」
豹獸人閉著眼睛，輕輕嘆了口氣。
「我是薩瑪斯‧瓦爾托邦。」
伊森馬上察覺出，這是噬錢之間的老規矩：當兩名噬錢在工作或理念上有所衝突時，便要自報姓名，並與之單挑。當一名噬錢在這種情況下，對另一名噬錢宣示自己的名字時，也代表他在說：『別廢話，放馬過來。』
「我是伊森‧瑞格。」
兩人往前一跨，像彼此衝去。
在酒吧內，酒保皺著眉頭，聆聽著外頭的騷動。
「發生啥事啊？」
在廚房內的曜和坦娜走了出來，想確認狀況。
「大概是在幹架吧。」酒保喃喃說著，有些緊張。「好了，我想我們還是走後門先閃人好了，別被波及比較好……」
酒保的話才剛說完，便響起巨大的爆炸聲。
門口和周圍的牆壁爆開，土石、鐵塊、水管、電線分散，煙霧瀰漫，外頭的雨飄落進店內，滴在倒臥斷垣殘壁的伊森臉上。伊森的右臉腫了個瘀青，嘴角淌著寫，身上的衣服破了好一大塊，血從傷口流出，染紅了軍用大衣。
伊森努力撐起身體，想站起來。身上毫髮無傷、連一滴血都沒沾到的豹獸人薩瑪斯，毫不在乎地踩過伊森的腹部。伊森痛苦地悶叫一聲，全身顫抖。
豹獸人看著在原地僵硬不動的其他人，手上拿著一份合約。
「朱曜，你的父母把你賣給了生技公司當作活體實驗品。」薩瑪斯平靜的說著，將合約展示給他們看。「我的一切行為都有法律效益，請你們見諒。」
「爸媽他們……」曜緊皺著眉頭，無法去思考自己聽到的事。
「別發呆！」
酒保用瘦小的身體，擋在曜、坦娜和薩瑪斯中間。
「快逃啊！我來擋……」
碰。薩瑪斯一掌打在酒保的身上，酒保整個人彈飛在半空中，重重摔在牆壁上，在那一刻立刻暈眩過去，綠色的血從他身上流出，在地面上匯集成小水漥。
薩瑪斯一步一步逼近曜和坦娜，殺氣強烈到似乎能從肉眼看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紅氣。坦娜反射性地擋在薩瑪斯和曜的中間。
而曜則把坦娜推開。
「兒子單位……？」
「不要緊的，」曜冒著冷汗，倔強地說著。’「只是當實驗品嘛。大塊頭，我就跟你走吧。」
薩瑪斯身上的殺氣銳減。
「謝謝你的配合。」薩瑪斯面無表情的說著。「跟我來吧。」
曜吞了吞口水，走向薩瑪斯。但是，坦娜用她的機械手臂，拉住了曜的手。
「我的程式無法理解，兒子單位。為何不以自己的生命為重？」坦娜用平板的機械女聲問。
曜轉過頭，露出了一個苦笑。
「在這裡，我才覺得我有了一個家。臭伊森和老頭子已經受傷了，我不能再讓我的母親受傷吧？」曜微笑。他十分害怕隨著薩瑪斯離開，為了不讓坦娜擔心，他還是擠出了笑容。「謝謝妳當我這段時間的母親……媽媽。」
在坦娜的記憶體中，也有一個相似的微笑。
在她重新啟動自己時的那間倉庫裡，酒保也露出了微笑。
『終於醒來啦，傻孩子。』那時的他帶著眼淚笑著說。『妳的母親會很高興的。』
坦娜覺得在自己的程式中，有某種東西在熊熊燃燒。那是無法計算、無法換算成1與0的事物，那事物勝過任何理性、指令，驅使她的身體向前。
坦娜衝向薩瑪斯，用自己的機械雙手，撲向薩瑪斯。
過於有勇無謀的舉動，讓薩瑪斯無法預料，一時之間脖子被掐住，無法呼吸。
「坦娜！別這樣！」曜著急的吼道。「不准傷害她！我會跟你走！」
薩瑪斯沒聽到曜的吼叫聲，緊盯著眼前掐著自己的機器人。他的上衣再次發出黑色的光芒，同時混雜著黃色的光芒，就像他身上的黃黑色毛皮一般。
薩瑪斯身上的光芒聚集在他的手上，他一拳貫穿了坦娜的身體。黑色的光芒變得強烈，坦娜的身體開始扭曲、壓縮，接著爆炸。
鐵片、火花四射，一塊尖銳的鐵片刺進了曜的右眼珠，漿汁般的白色玻璃液混著血液噴灑出來。曜不顧身上的痛楚，在爆炸的煙霧中往前邁步。
坦娜僅存的半邊頭部滾落在地上，來到了曜的面前。
曜渾身顫抖的跪了下來。
「為什麼……為什麼這樣做？」
坦娜的音頻譜稍微動了一下，發出了細碎的聲音。
「我、我兒，因為、為，母親得為兒、兒子站出來。」聲音斷斷續續，虛弱地像是只要一個閃神，聲音就會消失。「母、母親都是傻、傻瓜啊。」
「渾蛋……大渾蛋！」曜吼著。「別死啊……不要死啊！老媽！」
「不、不管做為機器人，還是一名、名母親，」
機器人是沒有表情的，但是曜從只剩半邊臉的坦娜臉上，看到了笑容。
「我、我很幸福呀。」
音頻譜消失，機械眼睛失去光亮。
曜抱著坦娜的碎塊，痛哭失聲。
薩瑪斯看著曜的傷口，一愣。
「……這個實驗體不能用了。任務失敗了啊，都怪我太急躁了。」薩瑪斯搔了搔臉。「我走了，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了。」
「不准走！」曜站起，用僅剩的一隻眼瞪著薩瑪斯。「你這殺了人就想跑的混蛋！不准走！」
薩瑪斯不屑地冷笑一聲。
「你又能做什麼呢？更何況，機器人是沒有心的吧。」
薩瑪斯笑了幾聲，在殘骸中走了出去，留下淋著雨，淚流不止的曜。
＊
時間回到現在。
今日的城市，下著雨。本來就灰濛濛的城市，細雨和烏雲讓它變得更加晦暗。人來人往的市中心外、城市的西北方，在壅擠凌亂的小巷中，有著一間外頭掛著搖搖欲墜地木製招牌的小酒吧。酒吧地板鋪著鐵板，吧檯用鋼鐵鑄成，牆壁和天花板則為破舊的木頭，老舊、毫無協調感可言的酒吧彷彿資源回收場撿來的垃圾，被人隨意組裝在這裡。
伊森一如往常地，走了進來。
不同的是，今天的酒吧客人明顯比較多，有不少同為噬錢的熟面孔出現在這。伊森沒有興趣去打招呼，只是經過他們，坐上自己的老位置。
雖然客人比較多，但整間酒吧仍然十分安靜，只有少許的交談聲。在吧檯上，有一張小字條。
『給坦娜，我們最摯愛的家人以及廚師。』
酒保像平常一樣，和其他客人鬥嘴。留有橘色短髮、鬍渣，右半邊臉有四分之一是機械義眼，穿著白色廚師服的高挑男子，似乎已經等伊森很久了，從廚房的鐵門看到伊森之後，便端出了肉排料理出來。
「拿去，推薦酒我就不用特地跟你說了吧。」橘髮男子叼著煙，不客氣地將料理放在伊森面前。
伊森面無表情地切開肉排，放進一小口在嘴裡，接著露出微笑。
「水龍肉排啊。但是，曜，這跟你母親差的遠呢。」伊森用嘲笑的語氣。
「我知道啦。」曜不耐煩地答道。
兩人一陣沉默。
「臭伊森，我問你，」曜帶著略微黯淡的表情說著。「你覺得，機器人真的有心、或感情嗎？」
「你已經在坦娜的忌日上，問幾次這個問題了啊？」
「我知道很多次了，不用你提醒，渾球。」曜吐出一口煙。「只是，我想我一輩子都會追尋這個答案吧。」
伊森將口中咀嚼的肉排吞下。
「機器人有沒有心，我不知道。」伊森攤了攤手。「不過，如果是深愛著孩子的母親，怎麼想都有心吧？」
－完－
前一篇：【噬錢者伊森】 ３：路人
下一篇： 【噬錢者伊森】 ５：孤單
在吧檯內，全身裹著毛衣、戴著口罩和防風眼鏡、腳穿靴子，身高不到一百五，手伸長將近一公尺的酒保，以怪異的姿勢擦拭著吧檯。
「坦娜，門口掃一下。」酒保的聲音細小、尖銳，彷彿倉鼠一般。
「收到。」
在店內，底盤為可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圓盤滾輪、身體為圓筒狀、兩手為圓型散開的爪狀，頭部是舊時代電腦螢幕的正方形造型，機械眼睛配上紅色燈泡眉毛，嘴巴則是螢幕顯示出音頻譜。這台機器人發出女性的機械音，拿著掃把和畚箕，用滾輪走出酒吧。
過了一會兒都沒有動靜，酒保抬起頭，看了門外一眼。
「喂，掃完了就進來啊。」
「發現例外狀況，請求如何處置。」機械女聲傳出。
酒保皺眉，用瘦小的身子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，走出門外。
在破舊的店門口，壅擠到只夠兩、三人並行的狹小巷弄中，橘色亂髮、毫無精神的死寂藍瞳半闔著，穿著用雜布縫補的布衣、布褲，有如鬥敗狼犬的少年躺在這家店的門口。
酒保輕輕踢了男孩一腳。他毫無反應。
「把最近，而且會治療的噬錢叫過來。」
「異議。為何不叫醫生？」
「這一臉窮酸樣的孩子哪有錢看病？」酒保聳聳肩。「噬錢我還能用酒打發掉，快去叫。」
「收到。」
※
「呃……」
在酒吧內，橘髮少年躺在數張併起來的椅子上，身上蓋著破棉被。他輕輕睜開眼，還沒反應過來這裡是哪裡。在他身旁，一頭黑色亂髮、年紀看起來二十出頭，穿著深綠色軍用大衣的灰瞳男子，身上佈滿陣式的人造絲衣發出灰色的光芒，傳導到他的手上。灰瞳男子用發著灰色光芒的手，在距離橘髮少年身體二十公分的上空移動。
「沒什麼大礙了。」灰瞳男子平靜的說著，將手放下。
「很好。」站在他身旁的酒保咕噥道。「有人死在店門口，可是很觸霉頭的。」
「你可真迷信。」灰瞳男子冷淡地說道。「說好的報酬可不能少。」
「好啦，就順便跟我們一起吃飯吧。」酒保說著。「伊森，噬錢都像你一樣渾蛋，開口閉口都是報酬嗎？」
「我拿我該拿的，一向如此。」
橘髮少年彈坐起來，滾下椅子，站起來將椅子踹開，露出警戒、不信任的眼神，瞪著酒保和名為伊森的男子。酒保和伊森似乎見怪不怪，毫不在乎地繼續交談。
「坦娜這次要做的料理是？」
「香煎水龍肉，配上甜的氣泡酒。」
「你只有甜的酒嗎？」伊森看了橘髮少年一眼，冷笑一聲。「這個人，有這種好料理的價值嗎？」
「少廢話，我知道你根本樂的不得了。」酒保說著，看著橘髮少年。「喂，年輕人，你可以滾了。」
橘髮少年沉默，似乎在盤算些什麼。
「你、你們，把我身上的錢拿去哪了？」橘髮少年低吼道，聽得出來已經很久沒跟人說話，聲音僵硬而沙啞。
伊森和酒保互看一眼。
「三流的騙術，你身上根本沒帶錢。」酒保用像老鼠般嘰嘰喳喳的笑聲說著。
被戳破謊言的少年險得有點慌亂。
「我、我沒說謊！」少年倔強的指著兩人說著。
這時，吧檯內的一扇鐵門打開。端著料理的機器人坦娜走了出來，將三人份的料理放在吧檯上，接著，走到了少年面前。
「未成熟的人類男性單位，其實是我拿了你的錢，請告知數目，我將如數歸還。」坦娜發出機械女聲，對少年說著。
橘髮少年僵在原地，顯得無所適從。伊森和酒保沒閒著，伊森坐上了吧檯前的座位，酒保則走進吧檯內，檢視著酒櫃，準備開酒。
「五十銦。」少年小聲地說著。
「收到。」坦娜的圓桶狀身體打開了一扇小門，她從裏頭拿出一小袋錢幣，遞給少年。
少年低著頭，看著自己的腳趾。
「我還以為…‥機器人不說謊呢。」少年用顫抖的聲音說著。
酒保倒了兩杯酒，調了一杯沒有酒精的飲料，拉下口罩，露出乾枯、有如枯樹般的嘴唇和下巴，啜飲了一口氣泡酒。
「那是我去世的老婆，用盡一生去做的機器人，當然跟其他機器人不一樣。有的時候，會帶著『情感』呢。雖然我也沒看過幾次啦。」酒保笑呵呵地說著。「你身上有五十銦吧？那這餐就便宜算給你五十銦就好。」
「那我要外帶五份。」
「閉嘴，噬錢。」
「未成熟的人類男性單位，居住地為何處？代稱為何？」坦娜不理會兩人的鬥嘴，對橘髮少年發問。「我們需要送你回監護人身邊。」
橘髮少年躊躇了一下，想著要怎麼回答。
「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，也沒有真正關心我的父母。」橘髮少年撇過頭。「他們都在舊區域那，根本不管我的死活。本來想偷點錢回去，結果被抓到，然後就……」
「然後就像一條抹布一樣，躺在我店的門口對吧？」酒保用嘲笑的口吻說著。「廢話少說，吃飯啦！」
橘髮少年硬著頭皮，低著頭，坐到了伊森的旁邊。伊森早就不管其他人，自顧自地把肉排切成好入口的大小，沉默地咀嚼起來。
橘髮少年似乎不習慣這種食物，無助地看了伊森一眼，拿著刀叉，盯著自己眼前的肉排。機器人塔娜見橘髮少年的窘迫，便到他旁邊，指導他使用刀叉。
「謝、謝謝……」橘髮少年僵硬地說著，看著帶著輕鬆表情的酒保和面無表情的伊森。「你們到底是……？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友善？」
「我只是一名酒保。就叫我酒保就好，或叫調酒師也可以啦。」酒保一邊說著，一邊又喝了一口酒。「幫忙倒在店門口的客人，是理所當然的啦。」
「我是一名噬錢。伊森。」伊森井然有序地咀嚼著肉排。「哪裡有錢和食物，我就到哪裡去。」
「我的單位稱呼是坦娜，全名是坦娜‧亞利山卓‧AX166料理型機器人。能為您服務，是我的榮幸。」坦娜用機械女聲說著。雖然是毫無感情的機械聲，不知怎麼地，卻讓橘髮少年感到溫柔。「單位稱呼為何？」
「……曜。朱曜。」
曜用刀叉生硬地將肉排撕開，放在嘴前咬了一口。
他全身顫抖，緊閉雙眼，透明、細小而確實、溫暖的淚水，輕輕滴落。
「很好吃啊……真的，很好吃啊。」
其他人一句話都沒有說，只是靜靜地、稀鬆平常的，帶著微笑用完這一餐。
※
曜開始在酒保的店裡工作。他在酒吧裡打雜，有時候關店就索性睡在桌上。他沒有跟酒保拿錢，也不怎麼回去舊區域，只是很單純地想待在這個空間之中。
酒保也沒說什麼，很自然而然地就讓曜在酒吧內待了下來。
在某一天的晚上，伊森獨自一人在角落喝著酒，做完雜事的曜則坐在吧檯前，和酒保說話。
「如何，去跟坦娜學學怎麼做菜吧，這樣就能給你更多工作了。」酒保笑呵呵地說著。
「不要。這麼小的酒吧還供應這種餐點，遲早倒給你看。」曜吐著舌頭，大拇指朝下，比了個下地獄的手勢。自從曜跟酒保等人混熟之後，原本的個性也開始顯現，變得十分有精神、愛鬥嘴。
「別這麼說嘛，你願意學的話，坦娜會很開心唷。」
「嗯？」曜撇過頭，停頓了一下。「機器人真的會有感情嗎？」
「怎麼，你都親眼看過了還不信嗎？」酒保打了一個酒嗝。「不過我也很少見到就是了。」
「你第一次看到她有感情，是什麼樣的情況？」曜故作不在乎地表情，實際上十分好奇。
酒保低著頭，看著酒杯思考。因為防風眼鏡和口罩的關係，看不見他的表情，只能看見防風鏡鏡片上的反光。
「在我老婆去世之後，她默默地走到了沒人使用的倉庫裡頭關機，拒絕再啟動。呵呵，我可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她，她在倉庫積了厚厚一層灰塵，簡直像結滿冰霜的酒瓶呢。直到我找到人，把我寫的訊息電子化，送進她的主機裡，她才願意再次啟動。」酒保轉動著酒杯，注視照射在酒液上的光芒。「我寫的是『請妳睜開眼睛，代替妳母親活下去』。」
曜的眼神黯淡下來，後悔問出這個問題，沉默不語地盯著桌上某個定點不動。酒保發現到氣氛變得沉重，發出嘰嘰喳喳的笑聲，拍了拍曜的肩膀。
「都是過去的事了。」酒保發出嘲笑似的笑聲。「如果真的很在意，乾脆做她兒子吧，咯咯咯，讓她嚐嚐當母親的滋味呀。」
「什麼啊，我才不要咧！」
酒保才不管曜怎麼說，轉過頭對鐵門喊道。
「喂，坦娜，把曜更新為妳的兒子單位，懂嗎？」
碰。鐵門被坦娜大力打開。
「辨識更新。兒子單位，請跟隨我的移動路徑，我將傳送料理相關知識給你。」坦娜從吧檯中走出，用平板的機械女聲對曜說著。
「不、不要！」曜撇過頭。「我幹嘛一定要……痛痛痛痛！」
坦娜用鐵手捏住曜的耳朵，硬把他從座位上拖下來。
「請注意，兒子單位，我的權限比你高階，請你配合。」
酒保在一旁捧腹大笑，幾乎整個人都快倒在地上。在角落的伊森露出微笑，默默喝著酒。
※
曜開始學習料理，幾個月之後。
在這本來就有些灰暗的城市，今天下著細雨，變得更加晦暗，就像是一層紗布蓋在城市的天空之中。
穿著深綠色軍用大衣的伊森，面無表情地淋著雨，一如往常地走到酒吧前面，伸手想打開門。這時，旁邊也伸出了一隻手想開門。那手覆蓋著黃底黑斑的毛皮，宛如貓科動物的前爪，但沒有肉球，指關節跟人類相近。
伊森往旁邊看了一眼，一名穿著迷彩背心配上印著黑色爪痕的紅色短Ｔ、穿著黑色牛仔褲，身材纖細、全身佈滿被淋濕的黃底黑斑毛皮的豹獸人，也回看了伊森。他的臉部有著豹的特徵，比如綠色的貓眼、寬大的鼻、左右臉頰上的白色鬍鬚。他雖然身材纖細，但透過衣服能看得出肌肉結實，是十分完美、紮實的體態。
「你也要進去嗎？」他發出如一般人類男性的低沉嗓音。「你……我記得是一名噬錢？」
「那又如何？」伊森簡短地說著。
豹獸人從口袋中抽出一張卡片，遞給伊森。
「我在找這個人，有見過嗎？」
伊森低頭一看。上頭是幾個月前，樣子還十分邋遢不堪的曜。
「沒有。」伊森說著，轉過頭就想直接進去酒吧。
豹獸人用力握住伊森的手臂，伊森想掙脫，但力道之大讓他動彈不得。
「我憎恨謊言。」豹獸人冷冷地說著，瞇起碧綠色的瞳孔。「你身上有他的味道。」
伊森用另一隻有空檔的手輕觸身上佈滿陣式的上衣，陣式發出黃色的光芒，光芒聚集在伊森的兩臂上。伊森用力一甩，將豹獸人甩了出去，再次碰了上衣，光芒轉換成銀色。伊森用拳頭打擊地面，一把長槍由地上的大理石幻化而出。
被甩出十公尺外的豹獸人，從濕漉漉的地面爬起。他甩了甩脖子，發出壓迫關節的喀喀聲，被甩出去的傷害似乎對他毫無影響。豹獸人輕觸自己的上衣，黑色爪痕發出黑色的陰森光芒。
「我也是一名噬錢。」豹獸人平靜的說著。「我們應該沒有理由針鋒相對。告訴我理由。」
伊森拿著長槍，指著豹獸人。
「我不會讓你碰我所尊敬的廚師，重要的兒子。」
豹獸人閉著眼睛，輕輕嘆了口氣。
「我是薩瑪斯‧瓦爾托邦。」
伊森馬上察覺出，這是噬錢之間的老規矩：當兩名噬錢在工作或理念上有所衝突時，便要自報姓名，並與之單挑。當一名噬錢在這種情況下，對另一名噬錢宣示自己的名字時，也代表他在說：『別廢話，放馬過來。』
「我是伊森‧瑞格。」
兩人往前一跨，像彼此衝去。
在酒吧內，酒保皺著眉頭，聆聽著外頭的騷動。
「發生啥事啊？」
在廚房內的曜和坦娜走了出來，想確認狀況。
「大概是在幹架吧。」酒保喃喃說著，有些緊張。「好了，我想我們還是走後門先閃人好了，別被波及比較好……」
酒保的話才剛說完，便響起巨大的爆炸聲。
門口和周圍的牆壁爆開，土石、鐵塊、水管、電線分散，煙霧瀰漫，外頭的雨飄落進店內，滴在倒臥斷垣殘壁的伊森臉上。伊森的右臉腫了個瘀青，嘴角淌著寫，身上的衣服破了好一大塊，血從傷口流出，染紅了軍用大衣。
伊森努力撐起身體，想站起來。身上毫髮無傷、連一滴血都沒沾到的豹獸人薩瑪斯，毫不在乎地踩過伊森的腹部。伊森痛苦地悶叫一聲，全身顫抖。
豹獸人看著在原地僵硬不動的其他人，手上拿著一份合約。
「朱曜，你的父母把你賣給了生技公司當作活體實驗品。」薩瑪斯平靜的說著，將合約展示給他們看。「我的一切行為都有法律效益，請你們見諒。」
「爸媽他們……」曜緊皺著眉頭，無法去思考自己聽到的事。
「別發呆！」
酒保用瘦小的身體，擋在曜、坦娜和薩瑪斯中間。
「快逃啊！我來擋……」
碰。薩瑪斯一掌打在酒保的身上，酒保整個人彈飛在半空中，重重摔在牆壁上，在那一刻立刻暈眩過去，綠色的血從他身上流出，在地面上匯集成小水漥。
薩瑪斯一步一步逼近曜和坦娜，殺氣強烈到似乎能從肉眼看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紅氣。坦娜反射性地擋在薩瑪斯和曜的中間。
而曜則把坦娜推開。
「兒子單位……？」
「不要緊的，」曜冒著冷汗，倔強地說著。’「只是當實驗品嘛。大塊頭，我就跟你走吧。」
薩瑪斯身上的殺氣銳減。
「謝謝你的配合。」薩瑪斯面無表情的說著。「跟我來吧。」
曜吞了吞口水，走向薩瑪斯。但是，坦娜用她的機械手臂，拉住了曜的手。
「我的程式無法理解，兒子單位。為何不以自己的生命為重？」坦娜用平板的機械女聲問。
曜轉過頭，露出了一個苦笑。
「在這裡，我才覺得我有了一個家。臭伊森和老頭子已經受傷了，我不能再讓我的母親受傷吧？」曜微笑。他十分害怕隨著薩瑪斯離開，為了不讓坦娜擔心，他還是擠出了笑容。「謝謝妳當我這段時間的母親……媽媽。」
在坦娜的記憶體中，也有一個相似的微笑。
在她重新啟動自己時的那間倉庫裡，酒保也露出了微笑。
『終於醒來啦，傻孩子。』那時的他帶著眼淚笑著說。『妳的母親會很高興的。』
坦娜覺得在自己的程式中，有某種東西在熊熊燃燒。那是無法計算、無法換算成1與0的事物，那事物勝過任何理性、指令，驅使她的身體向前。
坦娜衝向薩瑪斯，用自己的機械雙手，撲向薩瑪斯。
過於有勇無謀的舉動，讓薩瑪斯無法預料，一時之間脖子被掐住，無法呼吸。
「坦娜！別這樣！」曜著急的吼道。「不准傷害她！我會跟你走！」
薩瑪斯沒聽到曜的吼叫聲，緊盯著眼前掐著自己的機器人。他的上衣再次發出黑色的光芒，同時混雜著黃色的光芒，就像他身上的黃黑色毛皮一般。
薩瑪斯身上的光芒聚集在他的手上，他一拳貫穿了坦娜的身體。黑色的光芒變得強烈，坦娜的身體開始扭曲、壓縮，接著爆炸。
鐵片、火花四射，一塊尖銳的鐵片刺進了曜的右眼珠，漿汁般的白色玻璃液混著血液噴灑出來。曜不顧身上的痛楚，在爆炸的煙霧中往前邁步。
坦娜僅存的半邊頭部滾落在地上，來到了曜的面前。
曜渾身顫抖的跪了下來。
「為什麼……為什麼這樣做？」
坦娜的音頻譜稍微動了一下，發出了細碎的聲音。
「我、我兒，因為、為，母親得為兒、兒子站出來。」聲音斷斷續續，虛弱地像是只要一個閃神，聲音就會消失。「母、母親都是傻、傻瓜啊。」
「渾蛋……大渾蛋！」曜吼著。「別死啊……不要死啊！老媽！」
「不、不管做為機器人，還是一名、名母親，」
機器人是沒有表情的，但是曜從只剩半邊臉的坦娜臉上，看到了笑容。
「我、我很幸福呀。」
音頻譜消失，機械眼睛失去光亮。
曜抱著坦娜的碎塊，痛哭失聲。
薩瑪斯看著曜的傷口，一愣。
「……這個實驗體不能用了。任務失敗了啊，都怪我太急躁了。」薩瑪斯搔了搔臉。「我走了，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了。」
「不准走！」曜站起，用僅剩的一隻眼瞪著薩瑪斯。「你這殺了人就想跑的混蛋！不准走！」
薩瑪斯不屑地冷笑一聲。
「你又能做什麼呢？更何況，機器人是沒有心的吧。」
薩瑪斯笑了幾聲，在殘骸中走了出去，留下淋著雨，淚流不止的曜。
＊
時間回到現在。
今日的城市，下著雨。本來就灰濛濛的城市，細雨和烏雲讓它變得更加晦暗。人來人往的市中心外、城市的西北方，在壅擠凌亂的小巷中，有著一間外頭掛著搖搖欲墜地木製招牌的小酒吧。酒吧地板鋪著鐵板，吧檯用鋼鐵鑄成，牆壁和天花板則為破舊的木頭，老舊、毫無協調感可言的酒吧彷彿資源回收場撿來的垃圾，被人隨意組裝在這裡。
伊森一如往常地，走了進來。
不同的是，今天的酒吧客人明顯比較多，有不少同為噬錢的熟面孔出現在這。伊森沒有興趣去打招呼，只是經過他們，坐上自己的老位置。
雖然客人比較多，但整間酒吧仍然十分安靜，只有少許的交談聲。在吧檯上，有一張小字條。
『給坦娜，我們最摯愛的家人以及廚師。』
酒保像平常一樣，和其他客人鬥嘴。留有橘色短髮、鬍渣，右半邊臉有四分之一是機械義眼，穿著白色廚師服的高挑男子，似乎已經等伊森很久了，從廚房的鐵門看到伊森之後，便端出了肉排料理出來。
「拿去，推薦酒我就不用特地跟你說了吧。」橘髮男子叼著煙，不客氣地將料理放在伊森面前。
伊森面無表情地切開肉排，放進一小口在嘴裡，接著露出微笑。
「水龍肉排啊。但是，曜，這跟你母親差的遠呢。」伊森用嘲笑的語氣。
「我知道啦。」曜不耐煩地答道。
兩人一陣沉默。
「臭伊森，我問你，」曜帶著略微黯淡的表情說著。「你覺得，機器人真的有心、或感情嗎？」
「你已經在坦娜的忌日上，問幾次這個問題了啊？」
「我知道很多次了，不用你提醒，渾球。」曜吐出一口煙。「只是，我想我一輩子都會追尋這個答案吧。」
伊森將口中咀嚼的肉排吞下。
「機器人有沒有心，我不知道。」伊森攤了攤手。「不過，如果是深愛著孩子的母親，怎麼想都有心吧？」
－完－
前一篇：【噬錢者伊森】 ３：路人
下一篇： 【噬錢者伊森】 ５：孤單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