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1月8日 星期二

【噬錢者伊森】11-2 觸及的小小世界



  在文明的淘汰換新之中,自然資源被毒染,又隨著時間恢復、改變,人類也適應著其中的變化,一次又一次建構出自己的文明。然而,有兩樣東西在人類的社會中,是絕對不可或缺的。

  貨幣,以物易物的經濟終有極限,勢必得發展貨幣體制。
  食物,就算有營養錠或藥丸,人類對味覺的享受和追求,永遠不會停止。

  所以即使在自然資源和環境都大幅變遷的現在,農業和食物輸出的都市和企業,永遠都有一定的地位。




  在紅褐色的森林裡,座落著一座小鎮。小鎮以水泥矮房為主,棋盤式的街道和辨別度低、千篇一律的房屋整齊的排列著,大多數的房屋周圍種植著紫色的甜菜、直立的深色甘蔗,除此之外也有畜牧、小型工廠的區塊。小鎮的外圍以金屬圍牆圈起,與牆外的森林彷彿不同的世界一般。

  在小鎮的中央,是如方糖一般正正方方的大型建築物,無數的煙囪突出冒出黑煙。

  在大型建築物的正面,有著巨大的粉紅色招牌:Sweet Plundrt(甜蜜掠奪),以及下方的小字:總公司。

  在這如圓餅與方糖的小鎮一角,傳來了尖叫聲和轟炸聲。

  帶電的圍牆被破壞,四處都是深綠色的黏稠液體、飛散的鐵塊和蔬菜。

  站立在菜田裡的是高兩尺、不規則扭動的深綠色黏稠液體巨塊,彷彿匯集惡意的、有意識的活體沼澤,在農田裡以不慢不快的速度往其中一間水泥屋前進。它的身上除了沾黏的菜葉、泥土、鐵屑以外,也有著鮮紅的血跡。

  在黏稠巨塊面前,站著數十名穿著務農裝備的農民男女。已經有不少人身上帶著傷口,手上拿著的農具沾黏著深綠色液體,鐵製的鐵耙有著被怪力扭曲、擰在一團的痕跡。

  「它要靠近倉庫了!」其中一名手臂帶傷、拿著木棍的男人慌張的大喊。「公司那裡不是有請人嗎?快叫他們過來!」

  他才剛這麼大喊,黏稠巨塊在距離他五尺的不遠處,冷不防地射出一團深綠色液體,直往男人面部射去。

  「嗚!」

  就在男人差點被液體攻擊的剎那,他手上的木棍突然被旁邊的人影奪走,一絲銀色的光芒瞬間閃過眼角,下一刻,一面木造的粗糙盾牌擋在他的面前。

  穿著有些褪色的深綠色軍用大衣、一頭雜亂黑髮襯著灰色瞳孔的伊森.瑞格,擋在男人的面前舉著木製盾牌,接下了攻擊。看似液體的深綠色物體,像是飛散的玻璃片般,一一刺在木製盾牌上。

  「謝、謝謝…!」男人跌坐在地上,感激道。
  「快滾,少礙事。」伊森斜眼瞪了男人。「你做的夠好了。」

  在伊森擋下攻擊時,另一個黑色帶著白點的人影疾速奔向黏稠巨塊。那是穿著星空色短和服,腳踩木屐的伊東六冥,她帶著自信的笑容,拔出腰間鮮紅色束帶旁的機械太刀,橫砍在了黏稠巨塊上。

  這橫砍沒有奏效,黏稠巨塊的液體集中在太刀砍擊處,吸收了衝擊,並像手指一般緊緊抓住了太刀。

  六冥馬上用力抽回太刀,以防刀刃被對方給擰斷。

  在後方的伊森馬上補上攻擊的空缺,三把帶電的金屬長槍連射而來,不偏不倚地插在黏稠巨塊上。但插的不深,連槍頭都沒有刺進去,黏稠巨塊像是吐出異物一般將長槍推出身體,讓它們落在地面上。

  「真好玩,怎麼做都沒用耶!」

  六冥稍微往後退,對伊森笑嘻嘻地說著。

  「……真是麻煩的委託。」伊森碎碎唸,回頭望了一眼確定農夫們都先行避難。「保護菜園?又不是稻草人。」

  「沒辦法,被甜蜜掠奪的新產品給釣上了,這下可騎虎難下了。」六冥對伊森眨眨眼,從袖子裡拿出一根草莓顏色的糖球,塞進嘴裡咀嚼。「好啦,有計劃嗎?」

  「……」

  伊森低頭看了眼剛剛黏稠巨塊射出的攻擊。

  「它的身體質量是固定的,找機會分割,縮小一點再了結它。」

  「原來如此,OK啦!」



  黏稠巨塊往房屋移動,在門口停了下來,黏稠的液體聚集成球狀,變化為鏈球的姿態,往木門猛砸,經不起這樣衝擊的木門一下就被砸開。

  它正準備移動進去時,拿著長槍的伊森以及拿著太刀的六冥,左右夾攻。它揮舞著鏈球,打算將兩人一網打盡,伊森看準這個時機,用長槍刺穿鏈球的鍊子部份,讓一大塊液體脫離黏稠巨塊的本體,而六冥則快速揮刀,每一刀都往它的邊緣砍去,一刀又一刀在對方抓住刀刃之前,削掉一塊又一塊的黏稠液體。

  黏稠巨塊似乎被逼急了,一口氣散出大量尖刺狀的液體,如散彈槍般射向兩人。

  伊森佈滿陣式圖案的上衣發出淡黃色的光芒,覆蓋在大衣上,接下這攻擊,六冥則用太刀擋住致命部位,蹲在地上減少傷害,身上不少地方中刺,滲出血,但都是皮肉傷,沒有大礙。

  在使出散彈式的攻擊之後,黏稠巨塊的體積大幅縮小。

  也正因為如此,伊森注意到了。

  在黏稠巨塊上一般人腹部的位置,有著不明顯的黑色痕跡,勉強能辨識出意思:NO.63 Maltose(麥芽糖)。


  伊森僵住了,就像有人在給他的頭一次重擊一般,讓他一時之間毫無思考能力。

  「這樣就……結束啦!」

  看著對方的軀體縮小,六冥興高采烈地揮舞著刀,打算從頭到腳把對方一口氣砍成兩半。

  伊森反射性地,在六冥揮刀之前撲倒了她。

  「……幹嘛?」

  錯失良機的六冥,被伊森正面撲倒在地,臉上的微笑不變,困惑的眨著眼睛,直盯著伊森的灰瞳。伊森的眼神不同於以往的澄澈,在視線對上時微微撇開頭,錯開視線。

  失去大量液體的黏稠巨塊,以緩慢的速度,移動到收藏著糖液的房屋內。

  「伊森,你呀,不是隨便壞人好事的傢伙。」六冥以肯定句說著。「但你在想什麼?你發現了什麼?你為什麼這樣行動?」

  「……」伊森沉默不語,從六冥身上移開。

  六冥從地上站起,將身上宛如玻璃碎片的綠色尖銳物給一一拍開、拔出。伊森背對著她,依舊隻字不提。六冥笑嘻嘻地攤了攤手,搖了搖頭。

  「真是的,你就是這樣呢,你在想什麼、考慮什麼,你都不會跟人說的,我也好,零塔也好,其他人也好,在出任務時都沒人知道你的想法,你這個人啊,就是喜歡當獨行俠耍帥,嘿嘿。」身上帶著傷口的六冥笑得很開心的樣子,一點都不像是行動被打斷、工作被人干擾的樣子。

  「……」

  「我相信你,伊森。」六冥走到伊森身邊,雙眼直視著他的臉。「用不著什麼都告訴我,但你可以指揮我哦?」

  伊森在聽到六冥的話語後,緊閉的嘴唇輕輕動了。

  「……我、」


  ※


  被打上編號的實驗體,不是待在實驗所繼續被研究,就是當成商品販賣出去。

  在那個實驗所待著的日子,我已經幾乎沒有印象了。對身體的實驗、必要性的文化學習、基礎的語言能力,日復一日,從我開始有記憶以來過的就是在純白的房間醒來、在純白的床鋪睡去的日子。

  我不確定當時我被買下時,我幾歲了。

  我只記得,那個時候,我還沒有名字。

  「3號,太慢了。」

  在陰暗的地下室裡,我和買下我的那個女人戴著護具對練著。她散亂的灰髮和微弱燈光下那瞪著我的眼,本應很可怕,我卻始終感到平靜。

  記得在實驗所的時候,那些自稱博士的人說過,我的體能,很普通,相對之下,很弱。

  我盡力撐著不要被打垮,但那女人一個側踢,我便倒地不起。

  「今天就練到這。」女人走到旁邊的桌子,拿起毛巾和水瓶,丟給了我。

  我勉勉強強撐起身體,接住了水瓶。

  「算是有點長進了,明天開始把使用光芒的訓練也加進來吧。」那女人坐在我的旁邊,一邊喝水一邊說著。「你的身體還好嗎?很痛的話就早點休息吧。」

  在無情的訓練之後,都會這樣溫柔的問候,這反而讓我很困擾。

  「……為什麼買下我?」

  我拿著水瓶,低著頭問了。

  「因為你看起來待的很痛苦,大部分的實驗體是實驗所到處與人合作、簽約而來的,但你是在實驗所出生的,你完全就是那裏的所有物,不買下你救不了你吧?。」

  這什麼就事論事的語氣,完全不能明白。

  「妳要什麼?」我問。

  「啊?哈!」女人噗哧一笑。「幹嘛,你這傢伙是能給我什麼啊?」

  「我的意思是、妳的作為,妳的行動,到底是……要些什麼?」被這樣取笑讓我很不滿,咬牙一字一句地說完話。「母親她,是研究者,要的是實驗數據,妳是噬錢,要的不應該是錢和食物嗎?救我……意義不明。」

  「這個嘛,也沒有為什麼。」她笑的很淡。「我們每個人能觸及的世界,都很小,非常小,偶爾有些人妄想改變世界還是建立新制度等等,最後都得到自食惡果或自相矛盾的下場,就像這個世界一而再再而三孕育又毀滅的文明一樣。」

  「……?」

  我不知道這些話語到底哪裡回答我的問題,但我聽得很認真。

  「我只是想好好抓緊我所能觸及到的小小世界。」她伸出手掌,再緊緊握成拳頭。「保護我所觸及的事物,就像你一樣。」

  不怎麼懂,但她的眼神,很吸引我。

  我想和她一樣。


  ※


  「我要他活下來。」伊森對六冥說道。「他跟我來自同個地方,所以,我想救他,並完成這次的委託。」

  「了解。」

  六冥點頭,拔出腰間另一把小太刀,將之插進機械太刀的刀鍔之中。機械太刀拉長、變形,在轉眼之間,化為一把刀刃分節、如蛇一般的鎖鏈劍。

  「你的想法呀,」六冥將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。「就讓我,隨之共舞吧?」


  兩人衝進了水泥屋內,黏稠巨塊正在打破木桶,吸食糖液,本來被削減的身體,又因糖份的補充而變大了些。

  六冥用力揮舞鎖鏈劍,如絲帶一般的劍綑綁住黏稠巨塊,限制他繼續增加體積的動作,伊森則觸摸自己的上衣,身上閃著冷光般的橙色光芒,為了下一波攻擊累積能量。伊森在六冥爭取的這段時間,仔細觀察黏稠巨塊裏頭的核心與肉體大概的位置。

  黏稠巨塊扭動著身體,企圖掙脫,從鎖鏈劍綑綁的隙縫之中,放出跟剛剛一樣的放射狀攻擊。近距離的六冥閃躲,但這次跟上一次不一樣,這次並不是硬化如子彈般的硬糖,而是維持黏稠狀態的液體,一下子捆住了六冥的肩膀和腰部。

  「哎呀!」

  纏繞的糖收緊,這樣下去,六冥的腰就會被一口氣扭斷。

  「溜冥!」伊森喊道。


  多麼似曾相識的場景。
  不久之前,零塔在自己眼前差點被藤蔓殺死的畫面,晃過伊森的腦裡。

  這次,又有一個人因為他的想法和遲疑,錯失解決事件的良機,並陷入了危機。

  就算自己的戰術奏效,也不一定能停止對方的攻擊,這次,又要跟零塔那次一樣,在對方殺掉六冥之前,先把他給──


  「嘿!」

  六冥扭動靈活的身體,拉緊鎖鏈劍,把鎖鏈劍的劍刃當作鋸子一般斬斷綑綁腰際的黏糖,並用手拔起還插在身上、不久前被射中的那宛如玻璃碎片的硬糖,當作小型的匕首,切斷抓住肩膀的黏糖。

  「我可是超強的哦!嘿嘿。」六冥故作俏皮地對伊森眨眼。「擔心我這種事……超多餘的啦!」


  「……哼。」

  伊森咧嘴一笑。

  他將橙色冷光聚集在手上,配合從口袋中拿出的小瓶子,抱住了那黏稠巨塊,釋放出大量的寒氣。

  黏稠巨塊的溫度急速下降,動作變得非常遲緩,就像開始冷卻的麥芽糖,更加黏稠而無法自由伸展。伊森和六冥謹慎地觀察狀況,直到對方幾乎動都不動以後,才鬆下戒心。

  兩人跌坐在地上,呼了一口氣。

  「……好啦,抓到了,接下來你想怎麼做?」六冥檢視著自己身上的傷口,向伊森問著。

  「看起來是光芒能力暴走。我認識這方面的專家,讓她處理。」伊森閉上眼睛,像是在考慮什麼似的猶豫。「溜冥,謝了。」

  「……什麼啊,真噁心,還有名字要唸對嘛。」

  六冥笑著用手用力推了一下伊森的肩膀,力道大的讓伊森差點倒在地上。

  「我說過啦,與你共舞,所以也是我的舞,沒什麼好謝的。」

  「……所以,才謝了。」

  謝什麼呢?

  謝謝『相信』、謝謝『協助』,最後,謝謝她『很強』,才能在承擔自己的選擇之餘,還能安然無恙。

  這些想法在伊森腦裡竄過,即使他沒有講出口,六冥也能從他微妙的表情中看出一些想法。

  「如果真的謝謝我的話,」

  六冥靠著伊森,把身體的重量壓過去。

  「那就抱我回甜蜜掠奪的公司匯報和領錢吧,我可是傷患呢。」

  「……哦。」

  伊森馬上收起臉上淡淡的笑意,冷淡地看著六冥,接著站了起來,抓起六冥,把她扛在肩上。

  「這種時候要橫抱才對唷?」「不要。」


  兩人就這樣先把幾乎凍結的黏稠巨塊留在原地,往城鎮的正中央走去。

  「對了,」六冥一邊被扛著,一邊出聲道。「這任務本來是只有我接受甜蜜掠奪的委託,我記得你說過,你是實驗所那邊轉介而來的?」

  「……嗯。」

  伊森的腳步停了一下,似乎想到了什麼。

  「……」

  「你也想到了吧?」六冥眨眨眼。「那裡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怪物的真身呢?是故意派你來的吧?」

  「……大概吧。」

  「總覺得他們想對你搞些什麼壞事呢,你說呢?」

  「誰知道,不過我很清楚,掌管那個實驗所的女人……」伊森冷淡地說著。「打的所有如意算盤,都是為了──研究。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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