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3月10日 星期四

【噬錢者六冥】5:血緣



  從前從前,在東瀛的島國上,有一名少女,出生於殺手的家族。



  她很強,比爸爸媽媽、比大人們、比小自己的幾歲的同族妹妹還要強上非常、非常多。



  少女很高興,因為她,很強。



  她能完成爸爸媽媽和家族給的任務,她能斬殺一切,少女只要拿著刀,不管眼前是誰,她都能輕輕鬆鬆、跳著舞完成任務。舞於血肉之中。



  少女的妹妹很崇拜少女,那是對於強大和美麗的憧憬。少女喜歡她的妹妹,也喜歡妹妹的父母,她那時深深愛著,這個只要舞刀便能獲得一切金錢和幸福的世界。



  但是,有一天,她接到了一個任務。要殺掉叛族者。



  殺掉身為叛族者的伯父伯母,也就是妹妹的父母。



  身為殺手的少女啊,已經習慣拿起刀跳舞了,她在自己好好思考之前,便將妹妹的父母給斬殺了。可悲的少女啊,在想清楚之前,身體就已經自己行動了。



  當她回過神來,看著哭泣的妹妹,少女才了解呀……



  原來,自己並不想跳殺手的舞。



  於是,那名少女,她追求自由。






  ※





  在一條鋪著磚頭的道路上,周圍都是兩到三層樓木造建築,屋頂鋪上瓦片、房屋底部架高,閣樓有著通風窗口設計,呈現出獨特的東瀛韻味。



  一名高挑的女子,腳踩木屐,身穿星空色的銀點黑底短和服,配上水嫩的鮮紅色束帶,頭戴壓低的斗笠,黑色的馬尾從斗笠後方竄出。她不疾不徐地走在街道上,木屐敲擊著地面,發出喀喀的聲響。

  她配戴著一長一短的刀鞘,在一來一往的人群間向前行,不時投射來些許好奇的眼光,然而庸庸碌碌的人們沒有人駐足觀察她,只是人海之中的輕輕一瞄。



  女子走了一段路後,在街道中央的電子看板前停下。



  電子看板上不斷變化畫面,顯現出這個國家的政令宣導、稅收、政府機關辦理的活動等等,在右下角的角落,則是這個國家的通緝懸賞名單,各式各樣的人臉、姓名、罪條每幾秒就閃過一次。

  其中,閃過一個少女的照片,她面目清秀,黑色的散髮下的臉帶著燦爛的笑容,臉頰沾著些許腥紅色。名字是『伊東六冥』,罪名是『殺害親人』。



  「……」女子帶著淺淺的微笑,不動聲色地站在電子看板前。



  女子駐足良久,直到與街景不搭調的機械引擎聲在不遠處響起。



  在馬路上,一台銀色流線型車身、車尾加長的跑車開向女子,在女子站立處煞車,發出響亮的輪胎摩擦聲。車門打開,一名穿著筆挺黑色西裝的男子走了下來。他有著一頭深緋色的髮色,後頭綁了一個小馬尾,瀏海兩邊有著小小突起的造型。

  男人畢恭畢敬地來到了女子身邊,微微鞠躬,俊俏的臉龐上,深天綠的雙瞳低垂,勾起淡淡的微笑,展現出謙卑。



  「伊東六冥小姐,感謝您的赴約。」男子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的狂野,他非常仔細地調整音調壓住聲音中藏不住的個性。「我是御午時,擔任您的司機。」



  「嘿。」六冥將斗笠用手指彈起,滿臉笑容。「約在我的通緝單面前,還真是有格調啊。」



  「這是為了讓您了解您在本國的處境。」御午時做出邀請六冥上車的動作。「大小姐在等您。」



  六冥沒有多說什麼,直接往副駕駛座那裏坐去。車子內部的空間很寬敞,真皮的座椅非常舒適。



  「啊,六冥小姐,您可以坐後座的?」御午時坐回駕駛座,以看不出笑意的職業微笑說道。



  「我不是伊東家的大小姐哦。那種待遇,不需要。」六冥伸了個懶腰。「你是誰?我不記得你是伊東家的人。」



  「我是八瀨御午時,」男子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姓名,將跑車發動。「對六冥小姐而言,我算是新來的,現在是大小姐的貼身護衛。」



  「妹妹她……還好嗎?」六冥掛著開心的笑容,似乎能開口提到這件事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滿足。



  「您待會兒自己看,就知道了。」御午時笑答。

  「真壞,吊什麼胃口啦。」



  「嘿,我想,您會驚訝的。」御午時淡淡的說著,比起剛剛的陪笑,現在更多了幾分真實。「會驚訝於她現在的樣子。」



  「哦?」



  六冥把手肘靠在車窗上,欣賞著已經變調的家鄉風景,沒有再繼續與御午時談話。而御午時,也識相的不再說話。





  *





  跑車到了一棟宅院前,高一層樓的水泥圍牆中間,有著別致的木製大門。將門推開後,人造庭院印入眼簾:稀疏的竹林、修剪整齊的草皮、人造的流水環繞著中央小島上的木屋,竹造的小橋僅能一人通行,在橋的扶手上雕刻著各式各樣的昆蟲捕食、廝殺的畫面。



  「大小姐已經在等您了。」御午時站在橋前,請六冥過橋。



  六冥毫不遲疑、筆直地往前走,走到木屋的紙門前,將其拉開。



  在鋪著榻榻米的四疊半空間內,門窗半開,能欣賞到天空與周圍庭院的景色,角落擺著看似昂貴的瓷器、插著鬱金香和蘭花的插花。而在正中央,一名少女,正在往房間中燒著釜的爐火裡添加炭火。



  少女有著一頭青瓷綠短髮,兩搓特別長的髮絲往前延伸,宛如昆蟲的觸角。她穿著湖水綠為底色的和服,上頭佈滿點點銀班,彷彿白天將至之前的夜空一般,配上與六冥一樣款式的水嫩鮮紅色束帶。



  和服同樣是星空的顏色,少女是凌晨漸亮的澄澈夜空,六冥是深午夜的漆黑夜空。



  少女一見六冥走進房間內,便緩緩地停下手邊的動作,跪坐在榻榻米上,身體向前朝六冥鞠躬。



  「謝謝您的來訪,六冥姊姊。」稍嫌稚嫩的女性嗓音說道,敬禮完後坐起身來,閃爍的金色瞳孔緊盯著六冥。



  「啊啊,妳明明知道的,我不喜歡茶道這種繁瑣的東西。」六冥跪坐在深綠色的坐墊上,手習慣性地放置在刀柄上。「好久不見,風孝螂。」



  「六冥姊姊不在以後,我是下任當家。」被稱作風孝螂的少女,平靜地說著。「所以,規矩由我來定……我想請六冥姊姊喝茶。」



  六冥掛著淺淺地微笑,點了點頭,將身子向前傾,做了行禮的回禮。



  風孝螂白嫩的手從和服中伸出,打算從身邊的陶器裡拿出茶粉。



  「點前就不用了。直接正戲吧。」



  「……六冥姊就是心急。」風孝螂面無表情地應答,將茶粉罐放在一旁。



  風孝螂拿出黃綠色、類似手帕的袱紗,將深藍色的茶具仔細擦拭。從後面跟進來的御午時,則是謹慎地坐在離兩人有些距離的角落。



  「妳要成為當家了啊。」六冥輕鬆地問。「怎麼樣,有趣嗎?」



  「能夠保衛伊東家的榮譽和傳統,是我的光榮。」風孝螂處理著燒開的沸水,打開茶碗,以熱水洗淨茶具。「有趣?也許……但我能確定,我很驕傲。」



  風孝螂睫毛略長的眼眸輕輕看向六冥,閃著複雜的情緒。



  這時,御午時從壁櫥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茶點,端莊地遞在六冥的面前。茶點是裝在櫻色圓盤裡的三角甜餅裹紅豆餡。



  「六冥姊姊,在外頭找到要的東西了嗎?」風孝螂拿起淺褐色的茶杓,從另一罐茶粉中取出抹茶粉,仔細地斟酌份量放進茶具裡。



  「啊啊,自由很棒。」六冥吃了一口點心,開心地笑著。「可以盡情地跳舞哦,也能選擇想要拔刀的事。」



  「……六冥姊姊討厭這個家嗎?」風孝螂將熱水慢慢倒入茶具中,芬芳隨之傳來。



  「我不討厭。」六冥沒有任何猶疑地回答。「但我有想做的事,也不想被綁在那個位置呢。」



  「有些事情,是只有在這個位置才能保護的。」風孝螂拿起茶筅,快速攪拌抹茶粉與熱水,動作快速、優雅、確實。



  在一陣攪拌的聲音後,抹茶的香氣更加勻稱,在和室內慢慢飄散。風孝螂以左手托著茶碗,輕輕轉動,將正面對著六冥後,用右手輕推過去。



  六冥淺笑,以右手拿杯左手托底的方式品嚐。



  在六冥品茶時,風孝螂也替御午時泡了一碗茶,透過一樣端莊的步驟推給御午時。御午時有樣學樣地用左手拿杯來喝茶,被風孝螂冷峻的金色瞳孔瞪了一眼,才發現自己用錯手托底,不著痕跡帶著微笑調整姿勢。



  「……妳泡的茶,還是那麼好喝。」



  六冥放下茶具,滿臉幸福的表情。



  「風孝螂,妳恨我嗎?」



  突如其來的問題,在微風夾雜流水聲吹進的房間裡,顯得格外響亮。本應如利刃的問題,從六冥開心的嘴裡問出,反而帶了幾分溫柔和確認的渴望。



  在這陣微風中,吹動了風孝螂的髮絲,突出的兩搓髮絲搖曳著,湖水綠的星空和服柔軟地飄動著,彷彿映照在湖面上的星空隨漣漪飄動。兩人的思緒纏繞在一起,短暫的沉默醞釀著話語。



  「我怎麼可能恨妳,六冥姊姊。」風孝螂笑了,那是真誠的笑容,是少女曾經仰慕姊姊時最純真的笑容。「六冥姊姊是,執行自己的任務罷了。我恨的人是……」



  風孝螂將茶具拿起,底部殘留的茶映照出自己的臉龐。



  「是我自己。」風孝螂輕聲說著。「如果當初六冥姊姊拔刀時,我也有拔刀的話……如果我有能力戰勝姊姊的話……就不會這樣了。」



  「也許是吧。」六冥回應,對於這碗茶和風孝螂,行了個禮。



  風孝螂也行了個禮,將茶具給收起來,接著站起身來。她的身高比高挑的六冥矮上許多,身型也更加嬌小。



  「六冥姊姊,要保護伊東家、要保護六冥姊姊的父母、要保護我的生活、要保護棲身在這個家的人們,我需要更強。」風孝螂將雙手伸進和服的袖子裡。「我不想再看到我重要的人在眼前被殺,卻什麼也做不到了。我必須要達到的目標就是……」



  兩把小太刀從和服內被抽出,風孝螂左右正持,側身,舉刀對準六冥。



  「六冥姊姊,可以陪我跳支舞嗎?」



  「樂意之至。」



  六冥站起,太刀旋即而出,銀亮的刀身映出她的笑臉。



  在一旁觀看的御午時,幾乎是反射性地站起、拔槍,比起是預判形勢的行動,不如說是毫無理由的反射動作,敵人出現在風孝螂面前,便自然地採取行動。



  「八瀨,退下。」風孝螂有些生氣地命令道。「你敢插手,我會殺了你。」



  「……知道了,伊東小姐。」御午時掛著有些為難的笑容,將槍收起,退到角落。



  六冥和風孝螂,兩名伊東,雙刀和單刀,開始在四疊半的小空間裡緩緩畫圓。兩人的木屐,不疾不徐地移動著,隨著對方的眼神、位置,慢慢地調整步伐。

  視線的轉移、緩慢而柔軟靈活的步伐,兩人的視線和身形交錯,一來一往、不斷轉動的瞳孔顯得嫵媚動人,彷彿演歌一般,配上從窗外飄落的櫻花瓣,展現如畫的美感。



  庭園造景的竹筒,流水灌滿時便會往下敲響石面,一聲清脆的碰撞聲響起,就像接收到信號一般,兩名伊東的刀與刀交鋒。



  風孝螂將嬌小的身體往下壓,強而有力的腿一蹬,往前衝,一刀在前直取咽喉,一刀在後隨機應變。六冥的太刀接下,將攻勢往另一邊化解後順勢朝風孝螂砍去,風孝螂另一刀接下,減輕六冥的力道後便往後退拉開。



  接著,風孝螂再次出刀。



  一次又一次,相同的套路、相同的退開,彷彿堅信這樣遲早能打開一條出路般,刀鋒碰撞的聲響在寧靜的庭院裡化作優美的樂音。



  在一守一攻之中,兩人離開了房間,踏上了庭院的草地。



  在一次次間單調、沒有變化的進攻和防守之間,六冥露出笑容。



  「哈,好像小時候呢!風孝螂!」





  ※



  「暍啊!」「嘿嘿,不夠用力唷!這樣打不到我的啦!」



  在庭院的空地上,少女六冥與女孩風孝螂,穿著練習用的灰色布衣,拿著木刀對打。



  「暍啊!」風孝螂吃力地揮著刀,單調地猛攻。

  「不行唷,只是把劍道練習的拿過來用的話,很無聊的,實戰中這樣殺不到人哦?」六冥笑嘻嘻地用木劍直擊風孝螂的手腕,痛楚逼得她放下木刀。



  「好、好痛!」風孝螂強忍著淚水,撿起木刀。「姆,我還可以打……!」



  「唉唷,沒關係啦!」六冥輕輕撫摸風孝螂青瓷綠的短髮。「休息吧,今天練習很久了不是嗎?姊姊有買糯米糰子哦!」



  「嗚、嗚嗯……」



  在庭院的木椅上,兩人吃著糯米糰子。風孝螂吃的鼓起臉頰,眨著金色瞳孔,歪頭看著六冥。



  「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像六冥姊姊一樣那麼強呢?」風孝螂嘟著嘴。「我已經拼命練習了,但好像連一點點都碰不到六冥姊姊……」



  「總有一天妳能做到的哦,嘻嘻!」六冥捏著風孝螂的臉頰。「畢竟姊姊我啊,可是身經百戰哦!風孝螂只要累積實戰經驗,有一天會跟我一樣強的!」



  「嗯!想跟姊姊一樣漂亮,一樣強!」



  風孝螂笑得很開心,用臉頰磨蹭著六冥的手掌心。不過,快樂的表情只有維持一下子,風孝螂突然擺出了不太高興的表情。



  「可是呀——那個噬錢!那個人竟然說六冥姊姊的刀很鈍,說什麼被任務和家族給磨鈍之類的奇怪的話……」風孝螂生氣地說著。「她根本就不懂六冥姊姊有多強!」



  六冥聽到這個話題,表情變得有些微妙,露出淡淡的苦笑。



  「她什麼都不懂啦,我的刀很強,超級強的!」六冥笑呵呵地說著。「所以啊,我不是把她殺了嗎?不過是區區的噬錢,竟然用什麼自由之類的話貶低我的刀,哈,還不是被我幹掉了嗎?」



  「就是說啊!」風孝螂高興地拍手。「六冥姊姊的刀,無敵!」





  ※





  兩人踩上了庭院造景中的人造溪流,溪水在他們腳下流過,風孝螂停下一而再、再而三的攻擊,定神看著六冥。



  「是啊,就像小時候呢,六冥姊姊。」風孝螂輕聲說著。「但,我長大了。」



  風孝螂將兩把小太刀,收回和服裡的刀鞘。

  收起武器的她,眼神的銳利和殺氣毫無減少……不如說,在這樣的動作之後,顯得更加強烈了。



  「風孝螂,怎麼啦?」六冥故作俏皮地眨眼。「收起刀的話,可是無法——」



  六冥的話還沒說完,風孝螂便已經近在眼前。



  風孝螂運用了異於常人的腳力,往前蹬,力道大的激起大片水花。在衝到六冥面前的瞬間,風孝螂的雙刀如閃電般抽出,劃向六冥的兩臂。



  六冥當機立斷,往後退。風孝螂的雙刀在上方順勢往下猛切,六冥舉刀格擋,這一下力道卻大的讓六冥的太刀從手中彈開,飛向半空中。



  「呼!」六冥開心地吹了聲口哨。



  然而風孝螂的攻勢並沒有結束,一個乾淨俐落的掃腿,絆倒了失去武器的六冥。眨眼間躺在地上的六冥一個側身,讓頭往旁邊偏了一些,躲過隨之而來的刺擊。



  六冥一躍而起,做出類似花式體操般的幾個前翻,拿回自己的太刀。



  「妳確實,長大了。」六冥微笑。



  「所以,請妳認真對付我吧,六冥姊姊……不,不對。」風孝螂輕輕咬了一下嘴唇,似乎在下定決心。「認真對付我吧,噬錢。」



  「……那就,讓我隨之起舞吧。」



  六冥從腰間抽出小短刀,將短刀插進太刀的機械刀之中。太刀產生變化,劍身略為縮小、變形,刀的型態轉驗,化作劍型,刀柄的位置在機械的運轉下化作護手,最後成為一把帶有花朵花紋的騎兵劍。



  本應單手持的騎兵劍,六冥用雙手持,舉起在自己面前,接著,她身上的星空色和服,發出強烈的銀色光芒,手上的騎兵劍也隨之染上銀色光芒。



  在炫目的亮光之間,騎兵劍從頂端開始分裂,亮光結束之後,只見六冥雙手各持一把銀白色的騎兵劍。



  六冥帶著微笑,側身,做好備戰姿勢。



  「噬錢,伊東六冥。」六冥輕聲唸出。



  「殺手,伊東風孝螂。」風孝螂不疾不徐地說著。



  然後,兩片不同的星空,交互碰撞。





  ※





  那一天,下著大雨。



  拿著染血的刀的六冥,抬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。這樣的夜,沒有星空。



  倒在六冥身邊的,是頭身分離的兩具屍首,沒有陽光的夜晚,黑色的血液從斷裂的脖子和刀傷中流出,混著雨水血染土地。



  在旁邊不斷顫抖的是,風孝螂。



  「六冥姊姊……?為什麼、為什麼?本家要姊姊殺掉爸爸媽媽嗎?是這樣嗎?」風孝螂抓著逐漸冰冷的屍體,抬頭,原本可愛的臉孔寫滿了絕望。「六冥姊姊……妳也要殺我嗎?」



  「……」



  在黑夜裡,六冥的表情被淋濕的瀏海遮住。



  「……哈。」



  六冥笑了,笑出聲來。



  「不懂的人,是我啊。」



  在那瀏海之後,是緊皺眉頭、露出自嘲微笑的臉。



  「連想都沒想,就執行任務了啊,我的刀……」六冥看著自己發抖的雙手,她很清楚,這個顫抖跟寒冷毫無關係。「太鈍了。鈍到沒有辦法為了我真正的心揮刀。」



  「六冥姊姊……?」



  「如果,我的刀是無敵,那為什麼,我殺了我不想殺的人?」



  六冥搖搖晃晃地轉身,一步一步,像是隨時會跌倒一般往前走。



  「六冥姊姊,妳要去哪裡?」風孝螂在雨中哭喊。



  「……我要跟伊東家,道別。」六冥回頭,展露出了跟平常一模一樣的微笑。「風孝螂……要離開就離開吧,不要變得跟我一樣,不要……變得跟我一樣。」



  「嗚?我不懂……但六冥姊姊,不、不要走……」



  「……對……」



  在大雨之中,六冥的道別之語被聲音所掩蓋。





  ※





  在庭院裡,刀與刀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。



  在溪流間、在竹林間、在草坪上、在和室內,雙刀與雙劍的戰鬥持續著。兩片不同顏色的星空交互拉扯,湖水綠的風孝螂和漆黑的六冥,即使存在於同一片天空,也有著各自的色彩和美麗。



  風孝螂的刀勢伴隨著強力的跳躍力、突進力,以及宛如螳螂出拳般的拔刀術,在草地上跳躍揮刀的姿態,就像一隻捕食的昆蟲,每一次都在力圖絞殺獵物的喉嚨。

  六冥的銀白色雙騎兵劍,時而柔軟時而剛毅,化解風孝螂攻擊的同時給予反擊,無堅不摧,與昆蟲對比,即是天敵,彷彿風孝螂無法攻剋的天敵一般。



  遲遲無法殺掉六冥的風孝螂開始急躁了起來,攻擊更加凌亂,也更加兇猛。



  「我要贏,然後前進。」在竹林間淡淡的話語,是風孝螂現在心情的最佳體現。

  「那就來呀,但不夠喔,風孝螂!」六冥露出開心的表情。「妳能到達的高度,不僅僅只是如此吧!」



  風孝螂再次使出她最擅長的螳螂突擊,但六冥與之前不斷往後避開的動作不同,這次,六冥反而往前踏,正面迎擊風孝螂那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拔刀一擊。



  六冥在風孝螂出招之前,更快、更敏銳地,雙劍就像製作昆蟲標本時使用的大頭針,毫不留情的、殘酷的,鑽進風孝螂的死角。風孝螂沒有卻步,不服輸的繼續自己的拔刀。



  十分單純,誰的刀先比誰碰到對方,誰就贏了。



  在這零點幾秒的對決中,六冥的雙劍以刀背砸在風孝螂身上,將風孝螂轟擊而出。



  強大的衝擊讓風孝螂整個人彈飛,撞破了和室的木牆,房屋倒塌。







  六冥將刀變化回原形,收刀,走到房屋倒塌的廢墟前,這時,土石竄動。



  抱著風孝螂的御午時,從廢墟中站起。他懷裡的風孝螂已經暈厥過去,灰色的土石沾上了她白皙的臉。風孝螂的眼角,泛著淚水,恐怕是在被砍中後馬上意識到自己輸了,而流下的不甘心的淚水吧。



  「……」御午時帶著一貫的職業笑容,緊盯著六冥的一舉一動,直到確認六冥已經收刀,沒有要繼續加害風孝螂的意思,才鬆懈下來。



  「……她很努力。」六冥笑得很燦爛。「她以她自己的方式,讓刀沒有變鈍。」



  「是的,大小姐她,很努力呀。」御午時點點頭。「但,也很愛逞強呢。」



  六冥笑出聲,看著風孝螂暈厥的臉,用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。



  「……風孝螂,對不起。那天,就應該讓妳聽到這句道歉的。」六冥順著風孝螂的頭髮。



  「六冥小姐,這些日子以來,大小姐她沒有抱怨過妳唷。」御午時說著。「別說一句話,連一個字也沒有。」



  「是嗎?」六冥笑了笑。「哎呀,風孝螂身邊似乎有一個好男人呢。」



  「……」御午時的笑容突然收了起來,似乎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。「這是我的工作。」



  「你的工作?是什麼呀?」六冥露出使壞的笑容問道。



  「……」御午時低頭看著風孝螂,用手指扶去眼角的淚水。「我的工作,就是不離開她半步。」



  「嘿嘿,那就交給你囉。」



  六冥轉過身去,往門口走去。



  「謝謝妳,風孝螂。妳遵守了約定哦。」六冥輕聲唸道。「妳,確實沒有成為我。妳成為了自己。」





  *





  從前從前,在東瀛的島國上,有一名少女,出生於殺手的世族。



  她不夠強,跟她的同族姊姊相比,她實在是弱的可憐。但她不怕苦,她不斷地練習,希望跟上姊姊。



  少女深愛著自己的家人、深愛著自己的姓氏,即使她時常無法完成殺手的工作,時常被責怪被罵,她依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



  少女很崇拜姊姊,姊姊是多麼的美麗、多麼的厲害,只要一出刀,便能取人性命,便能完成家人的期待。她想和姊姊一樣,姊姊是她的目標,她想要成為像姊姊那樣稱職完美的漂亮殺手。



  但是,有一天,姊姊接到了一個任務。要殺掉叛族者。



  身為叛族者的爸爸媽媽,在少女的眼前被殺掉了。



  失去父母的少女啊,沒有憎恨身為兇手的姊姊,沒有憎恨背叛家族的父母,沒有憎恨下令殺害父母的同族,她,憎恨自己。



  如果自己有足夠的力量,阻止姊姊,那一切都還有轉機。



  但她沒有,她沒有保護一切的力量。



  當她看著離去的姊姊的背影,她才了解啊……



  原來,少女並不只是想成為姊姊。



  想要保護一切的力量,必須先有斬殺一切的力量。



  於是,那名少女,她追求強大。


  -完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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